搬來L區也將近十年了,我跟父母同住在一棟雙拼的公寓裡。
簽約那天仲介說空房沒剩幾間了,我們眼光真的很好。因為新房子的坪數大,房價相對不便宜。我看見仲介嘴角上揚,眼睛都瞇成了一直線:「這裡可是高級住宅區呢!許太太,您眼光真好!最近很多人來這一帶看房呢!」 母親笑著搖搖頭說:「是我先生執意要買的啦!」 成交量多,抽成也多,噓寒問暖和一些無謂的誇獎,噴濺的口水的確不能算是損失。我微笑地看向仲介,母親說過,大家伸手不打笑臉人,仲介撇了我一眼,繼續笑臉盈盈的對著我的母親「許太太」聊天。 一股酸楚透過神經滑向眼後、鼻腔,直通全身。我始終在想,大腦要吃進什麼訊息才會通知自己:焦慮,這是焦慮。巷子裡的一切現在是我的世界,就這麼大:尖銳到能劃破皮膚的磚頭、雜草存在於所有視線能觸及之處、落葉喀嚓作響、老鼠的尖叫、指尖的煙和包包裡永遠搆不到的藥片。
巨大的、紅色的、發光發燙的十字架聳立在巷子的盡頭。 我平常寫作和閱讀,但讀的能力正在離我遠去;最近手更常攥著滑鼠而非扣緊鍵盤,寫的能力大概也要走了。小學三年級時,班導師說寫作是我的天賦,只因他問我為什麼寫出這種東西時,我總回答「我想到了這句和這句,再把中間接起來。」 楔子
我第一次看到K,他跨坐在學校和消防局中間的圍牆上。 段考結束的鐘聲還未響起,我卻像是摩西,逃出了埃及。排列組合就像薛丁格放在箱子裡的貓,總是在揭開答案後,塌陷成我沒有選擇的結果。 「同學,你這樣很危險。」 「你也有病,對吧?」K盯著我,突兀地冒出一句話。 「有病」拿來當作我們友誼的開端,現在想起來,確實相當合適。 高二那年,突然發現「快樂」好像越來越不容易。以為這只是暫時的,過一段時間自然會好,但身體不這麼想。恐慌、害怕出門、手抖得越來越嚴重。醫生開了一些藥給我吃,叫我安心休養一陣子。我沒辦法和家裡人討論,害怕著否定、奚落、嘲諷。於是在這樣適合放棄的日子裡,我認識了K。 「你講三小?」 K從圍牆上跳了下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 「別那麼認真嘛。你叫什麼名字?」 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告訴了他。 「…你呢?」 「K。」K笑了,像草原,呼倫貝爾的草原。 「你想怎麼死?」
二零二一年三月十日禮拜三,天氣晴。 台中已經很久沒下雨了。僅僅只是在陽光底下曬個兩分鐘,皮膚就開始發紅又刺痛,熾熱得像是盛夏。我趴在教室桌上做一個滑手機的習慣動作,看著一位朋友在Instagram的限時動態上問的這個問題。 「快樂的死。」 想了幾秒鐘之後我寫下這個回覆。 桌上那杯剛從五十嵐買的多多綠沿著杯緣開始冒汗。 滑出Instagram,看到長輩轉貼的網路新聞報導著台中要是再不下雨就要開始限水。看著飲料杯邊緣滴下的水珠在桌上濕了一圈,手機螢幕上的缺水新聞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隔著鏡片看著黑板上的文字,那也彷彿是異世界的語言。 紛亂的三月,應該都只是我在平行世界的記憶吧。 我深深吸一口氣,使勁地吹氣球,氣球從乾扁逐漸膨脹,綁好一個結,弟弟用奇異筆為它畫上燦爛的笑臉,好好呵護它,緊緊抱在懷裡。「碰!」的一聲,指尖戳破脆弱的表面,弟弟嚎啕大哭,我蹲下,輕輕擁抱弟弟,說著:「沒事,哥哥再做一個給你。」
飛機掠過天空轟隆的聲音像雷公發怒般,嚇醒睡夢中的我,我嚎啕大哭,吵得整個家不得安寧,媽媽趕緊從客廳跑到房間,輕輕把我抱在她懷裡,搖啊搖,把我送入不久前的美夢中。明明是不到三歲的事情,我卻在媽媽的故事裡,感受到當時擁抱的溫度,我好像知道媽媽唱著外婆橋的歌謠,偷偷地用嘴唇親吻我發熱漲紅的臉頰,只為了讓我知道:我不孤單。 |
第十五屆決選及公開講評因受新冠疫情影響,原定6/8第十五屆柳川文學獎頒獎典禮取消,擬於110學年度第一學期頒獎,將另行通知得獎者。 作品連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