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生命中,總會經歷許多的「第一次」,例如第一次上學、第一次郊遊、第一次上臺表演等等,但有一種第一次,是即使事過境遷仍隱隱作痛、季節更迭還歷久彌新,那就是「第一次說再見」。
我的爺爺奶奶住在布袋的小漁村,爺爺養魚、奶奶種菜,我曾看過爺爺和親戚們神勇的在魚塭裡捕魚,那英挺的形象和霸氣的領導風範至今仍令我難忘,爺爺對我非常好,據說當我還是小嬰兒時,爺爺帶我去理了個大光頭,說我的頭髮會因此而長得比較漂亮,長大一點之後,爺爺會帶我去逛夜市、坐玩具車,時至今日,記憶只剩片段的殘存畫面,每當路過街角的小理髮店、駐足在熱鬧的廟口,我總感到
無比懷念,彷彿下一秒,阿公就會出現,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跟他說聲「謝謝」。
爺爺奶奶都不會說國語,其實我很早就聽得懂臺語,也會講,只是不習慣,所以有很多話都悶在心裡,沒想到有一天就再也沒機會說了,那是我第一次跟親人道別。爺爺的糖尿病拖了很多年,後期他越來越沒鬥志,成天嚷嚷著自己快不行了,看著那樣的他,我無能為力,也幾乎記不起他健壯的曾經和那些我們談笑風生的回憶。就在國小三年級時的某個冬日清晨,媽媽告訴我,爺爺走了。那時的我,因為懦弱、不想接受現實,而沒有進去見他最後的身影,對於這件事,我到現在還是覺得很愧疚,我應該進去看看他、跟他好好道別才是。我把所有心裡話寫在信上,向他表達我的歉意,也保證一定會珍惜和奶奶相處的時光,不再重蹈覆轍,入塔之後,我才如夢初醒,意識到爺爺再也不會出現了,高大的身軀如今已被小小的骨灰罈取代......我突然崩潰痛哭,把大人們都嚇了一跳,我想這道別的震撼是一輩子的,現
在回想起來,是因為內疚、後悔和不捨。現在我們一年只能見兩次面,我每次都會和爺爺說話,告訴他我現在幾年級了、過得如何和未來的規劃,我一定會成為像爸爸媽媽一樣棒的老師,做個讓他感到驕傲的孫女。
爺爺走後,我們每個禮拜回家陪奶奶,有了那次遺憾,我認真努力想拉近和奶奶之間的距離,不想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奶奶是個傳統婦女,不擅言詞、不知如何表達關心,小時候每次爸爸拿錢回家時,奶奶總是不願意收,大人們把錢推來推去,最終奶奶便會把錢塞到我或妹妹手裡,這時我把錢交給誰都不對,爸爸會要我拿給阿嬤,阿嬤則會大聲的喝斥我,因此有好一段時間,我都無法擺脫對鈔票的恐懼。她常在挑菜的時候,突然感嘆我沒有哥哥或弟弟,發現被爸爸媽媽聽到的時候就會改口說我們姐妹倆的表現比堂哥們都好,但我很不喜歡她這樣,也許是這個原因,使我和奶奶的距離始終如此遙遠吧。在我國中二年級時,家中又多了一個小妹妹,可惜她沒見過爺爺,當然,歷史又重演了,奶奶的傳統價值觀還是會無意間讓人感覺刺耳,而現在躲避鈔票的人,也變成小妹妹了。有段時間,每次回去我都認真傾聽奶奶並給予回應,但她十幾年來講的事完全一模一樣,多半是抱怨往事或是和他人比較,以前我只聽,那時我回應,現在我忽略。這種連爸爸都無力改變的狀態,未來會變得如何呢?我不知道。
說了再見之後,我兌現和爺爺的承諾嘗試改變,但種種挫折總讓我沮喪不已,午夜夢迴時夢到「第二次說再見」總讓我哭著醒來,我知道,我還是在乎奶奶的,但是她呢?我常常羨慕同學們和祖父母相處融洽,以前是我不懂得珍惜,現在是我無法改變,每當我敞開心胸想幫奶奶做些什麼,她直接的言語總像利刃般深深刺傷我,希望有一天,奶奶能停下來看看我、讚美我的乖巧,而不是客套對待我如路上
遇見的女孩,也不要把我當成小麻煩,大聲的對我說話。
將自己的生命故事寫下,彷彿能在遺憾中得到救贖、在傷感中合理解釋所有一切,但它們終究不會過去,祖孫情是我生命中無法圓滿的部分,盼明日黎明的曙光,賜給我力量,鼓起勇氣再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