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經十一月了,還像夏天一樣!」
搬到這裡已經幾個月了,冬季的溫度好像被遺忘在去年那個家,沒有帶過來。也好,新生活。
五點二十分,我坐上公車撿了最後排靠窗的位置。公車引擎一樣轟隆隆地響,而車上的人一樣維持這個時代象徵自由的姿勢:低頭。生活像牆上的鐘,總是規律跳動,時間到了就笑、就哭。就算是遲到的冬天,我們也總能適應它的節奏。即使世界每分每秒改變,我們也都能有意無意的應變,我想,這就是新時代的成就──要我們不要對外界有太多額外的感受。
「阿妹愛坐窗邊,看老柳玩具攤上有什麼新東西.....」坐在前排的老人家喃喃道。常搭公車的乘客都知道,老人家總選擇靠走道的位置坐,因為他說靠窗的位置女兒喜歡,他五歲的女兒。老人家每天都重複一樣的話,女兒喜歡什麼、妻子愛煮什麼、當年弟兄一起在哪奮戰。一開始說還有幾個歐巴桑會應,說久了,大家也慣了,不再答應了。但他還是繼續說,說給自己聽。
而和老人家同一排靠窗的位置,坐著一個代表新時代的女子。「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做不好就走人。」女子放下手機,露出她單薄耳際上掛著的銀色耳墜。雖然在窗邊陽光裡毫無保留地閃耀,卻也無法和溫暖契合。可能公司裡有不合拍的搭檔,或者事情沒有照著她的步調走。嘴角失控地往下掉,眉頭也緊緊鎖著,像是失焦的電影明星,被捕捉到最憔悴的一面。
失了氧氣的五點三十分,學生們、上班族們呼出的二氧化碳把空間擠得水洩不通。手機裡的、腦袋裡的誰與誰的感情問題、婆媳問題、家務事攤在空氣裡互相纏繞 。如果要找這群人的交集大概就是這個
,喜歡品評別人的事情,因為總是比自己的有趣。反正離終點站不遠了,這些規律的場景馬上可以換幕。紅燈,窗外那個賣玉蘭花的太太依舊在車群裡穿梭。黑色賓士車沒有搖下窗,車裡的駕駛忙著和手機對話,沒空理睬車外的事。也好,玉蘭花細膩的花瓣,本來就不與黑色相稱。
「阿妹愛吃糖,等會兒買糖給她。」目光回到混亂的空間裡,我望向前排的老人,他像座孤島,擁有自己的海洋。和此刻有千百里的距離。老人家髮已白、鬢也殘。單薄的身影像他積了塵的年歲,在新的時代裡微弱地、浮沉地、若有似無地存在著。他的四周都是過期記憶,但活在記憶裡的人聰明,因為
選擇孑然一身地生活,就不會有多餘的顧慮、沒有礙著誰,日子一樣一天天過。也許孤獨不是他的本意,但也好,活在別人的話題裡不如活在自己想要的空間裡,自在。
另一道目光也朝著老人家投射,是那個新時代女子。儘管只有幾秒鐘,我還是捕捉到女子眼裡不同的情感。是冷漠嗎?看起來不像。後來又看她瞥見車外賣玉蘭花的太太,僅停留一瞬的神情。如果新時
代追求的冷漠她一直慣性承受;那她必然也曾經接受上個時代交予她的責任:待人慈悲。雖然她的妝沉重地快壓垮慈悲的目光,但始終沒有壓垮。
「終點站到了!」公車司機用爽朗的聲音提醒車裡的人,低頭的、嚼舌根的、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乘客,都抬起頭、起身,準備下車,準備換幕。
新世代女子也起身,稍微整理衣服,踏上走道。
「爸,下車了。」
她攙扶起老人家,配合步伐,連氣息都一樣。下了車,買了街邊的玉蘭花,老人家笑得像孩子一樣。
日子無關新舊、有沒有相互交融或是彼此背離。即使父親早忘了女兒一夕之間的成長,或者到最後他們都必須矇著眼過......只要過得自在,就都是好日子了吧?
「這電視劇拍得也太無趣了。」媽媽關掉電視,接著攤開今早從便利商店買來的報紙,頭版是知名影星和丈夫離婚的消息。
今年冬天還是一樣冷。五點四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