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年,媽媽才剛滿二十,爸媽未婚,我可以說是徹底打亂了他們的人生,當時的他們必須同時工作才能維持生活和我的開銷,照顧我的工作就暫時落到了恆春的親戚家,至今我腦海深處最久遠的回憶,絕大部分來自那段時光,在蓮霧園中等待農忙的姨婆,在田間的空地、在草叢中搜索蟲蝶的蹤跡,聽爸媽說當年的我操著一口濃厚的南部腔台語,雖然現在已被長年的台北生活沖刷得面目全非,我想在我記憶深處,應該還是住著一個用海口腔開朗的向人問候的平頭小鬼,至少我還想找到他。
在台北的生活最久,卻不是最愛,應該說是我的成長大多都在這裡發生,所以有太多讓我覺得痛的東西、太過深沈,我必須老實說我的求學階段至今並不是很順遂,小學時過得荒腔走板,再簡單的作業我都會選擇用猜的或用抄的,單純地因為我沒有興趣,只有在放學後到阿公的麵攤幫忙做東西,甚至只是端菜、收拾桌面都比課業更能給我成就感,當時廚師是我夢想的第一個職業,而我的日常表現,只是
一再換來父母的嚴厲,所以高年級那陣子的假日,我幾乎是不在家裡的,那時的家對我來說是壓抑、是我渴望逃離的地方,我每一天都害怕著家門打開後媽媽肅穆的臉孔,我明白自己的失控,卻掙脫不了它。
上了國中以後的日子,算是我人生的一個小轉折,一方面學業上逐漸好轉,我慢慢發現自己的興趣,另一方面爸媽的態度也開始改變,可能是因為剛上小學的弟弟更加令他們操心,國中以後他們試著把我當大人看待,我開始懂得裝乖,懂得去迎合大家的期待,日漸麻木,就把那股不暢快揮灑在圖畫紙上、在字裡行間,又幼稚的想追求不平凡,背地裡和人們口中的壞學生混在一起。我以為自己是特別的,我的作品有人讚美、我的文字受老師欣賞,我以為我懂得很多,我以為只要做到大家期望的,一切都會很完美,所以我選擇了普通高中,放棄追求興趣,然後才發現自己突然不懂了。
我告訴自己撐過了況就會有所好轉,我把高中生活當成了一種忍耐,我在課餘的時間練極限運動,那是興趣,誠實來說也是逃避,而對自己視而不見的結果就是,我錯過了轉學的最佳時機,那年我已經高二了,終於騙不過自己的內心之後,我在媽媽面前崩潰了,我哭著說:我其實討厭這樣的學習,我想讀復興美工、我想學美術,可是它已經離我好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當然不管是誰都幫不了我的,我想這些年來我若有所成長,很大的一部分就是在那天,終於意識到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起責任的那一天,而我無法挽回的不只是曾經的理想,還有已經一塌糊塗的學業。在那之後我試著想找回初衷,我決定去挑戰自己的可能性,人家在衝刺學業時,我選擇去打工,我在學測結束的隔天就飛出國自由行
,我沒拿到高中的畢業證書,然而我指考上了國立大學,我打從心底愛極限運動那騰空飛起、跨越障礙的衝動。
我想花了十八年,至少此刻我的生命,必須無比真實。